我叫飘儿。

　　然而，就是今天，一个声音却把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，纵使我使出全身力气，却再也不能飘起来了。

　　这个自称在国内不孕不育领域堪称权威的专家劝我，不要再继续奔波治疗下去了，我已经没有再怀孕的可能。如果实在想要个孩子，就去领养一个吧。

　　听到这个声音的那一刻，我有霎时的茫然，脑中是空白的。随即却有了一种解脱了的感觉。木然地走出去，老公在走廊内等我。他正待问话，看到我的表情，就缄口不言了，只是搂着我的肩，默默地往电梯口走去。两年多来的求医问药，都是无果而终，他已经习惯并读懂了我这种表情。等电梯的时候，我转过身来，平静地对他说，我已没有怀孕的能力了，此生我再也做不了母亲了。随后，我挤出了一个笑容，眼泪却喷涌而出。

　　回去的路上，我们都没有说话。我沉浸在痛苦的往事中悲伤的不能自拔，眼泪一串一串地滚落都没有发觉。老公只是默默地望着窗外，脸上是他那惯有的看似平静的表情。我知道，他的内心如何能平静？

　　如果时光可以倒流，如果一切可以重来，如果这世上真有后悔药可以买，那该有多好！但是，几年来发生的一切都不可逆转，几年来由于我的任性独断让我输得精光，甚至输掉了我成为一个母亲的权力。

　　零二年的时候，我和老公恋爱了。那时，我一个人住在单位分的独身宿舍里。我们的关系发展很快，老公不久就经常光顾我的住处，但我却没有允许他对我有进一步的举动，最多就是接吻拥抱。一方面由于严格的家庭教育，另一方面我一直坚持，初夜要留给自己的老公，要留到结婚的那一晚。老公没有强迫我，遵从了我的意愿。

　　然而第二年情人节那晚，我却被老公彻底俘虏。我被他送的鲜花巧克力所迷醉，被两杯红酒搅的意乱情迷，回到住处后我们就迫不及待地发生了身体关系。从此，我们就正式开始了同居生活。

　　三个月后，我向家里人提出要订婚。虽然父母对这门亲事并不赞同，但我极力坚持。我和老公都明白，我们的关系发展至此，已经回不去了，只能往前走。订婚后，我离开了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南方的家，去往更南的南方。

　　订婚后的第二个月，我发现我怀孕了。对于意外怀孕的人而言，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噩耗。当时，老公家的生活条件非常不好。我们还没有自己的房子，我刚到这个地方，还没有找到工作，再加上我认为二十四岁上生孩子尚早，更不能接受未婚生子的现实，便决意要做掉这个孩子。老公一向是什么决定都听我的，他也认为事业尚未立起来之前就生下一个孩子，会给这个家庭带来更大的负担，也同意做掉孩子。反对的只有婆婆，她一方面是不舍得，一再对我说第一个孩子是最好的，做掉了可惜；另一方面也怕流产后给我身体造成伤害，影响我日后怀孕。然而这些话我是根本听不进去的，争执了几天，最终还是走进了医院。

　　到医院做了B超，那是一个发育非常好的胚胎，已经有了心脏跳动。手术医生在叫到我的名字时，也劝说我，生下这个优质的宝宝，做掉实在有些可惜。还有一个其他病人的陪同家属，一个信奉基督教的女人，也劝我留下这个孩子。她说任何人都没有随意处置一个无辜小生命的权利，只要有人在，钱肯定是能赚到的，如果你等到什么条件都具备了再想要孩子，说不定已经要不了了。现在想来，　这番话简直是对我的劝世良言，但在当时我仍是没有听进去。这个善良的女人把我从医院“轰”了出去，那天下午，我没有做成手术。然而一夜后，第二天早上，我还是再次来到了手术室。

　　这一次，医生让我在手术意见书上签字。那上面写的一些手术后的不良后果看了让我身上一阵阵发麻，老公也担心不已，但犹豫只是片刻，随后我还是心一横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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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手术医生是一个和蔼的老太太，她在看了我的检查报告后，也说做了这第一个孩子可惜。但那时我已躺在了手术台上，已不会有起身走出手术室的念头了。冰凉的器械伸入了我的体内，医生边手术边和我说话，分散我的注意力。起初我并没有感觉到多大的疼痛，但麻醉药劲一过，一阵带着寒意的疼痛就从肚子里散发了出来，顿时我全身被冷汗浸透。医生让我再忍忍，一会就能处理好。几分钟后，我被医护人员搀扶着走进了休息室。之后我才知道，那个善良的医生之所以劝说我留下孩子，是她知道那可能是一个发育很好的男胎。

　　躺在床上，肚子里有一种被掏空了的感觉，冰凉冰凉的，然后就是一阵紧似一阵的子宫收缩的疼痛。老公握着我的手，头抵着我的头，不说一句话。那时候，除了身体上的疼痛以外，我内心并没有很难受，反而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，甚至有些欣慰，我终于把这次“意外事故”处理掉了。

　　手术两天后，下身就停止了出血，一个礼拜后身体就感觉无恙了。休息期间我找到了工作，全心投入到新的环境中去。只是医生叮嘱，手术后一个月内禁止夫妻生活我却没有做到。仅仅两个礼拜，老公就忍不住了，而我自觉身体并没发生异常，便就从了他。此后我们非常小心，生怕再有第二个意外出现。我不愿意吃避孕药，就让老公戴避孕套。就这样，过了半年。

　　半年后的一天我突然发现，月经又过期没来了。顿时一种不祥的感觉袭来：我可能又怀孕了。告诉老公后他也呆了，预防措施做的已经很好了，到底是哪一次疏忽了呢？仔细回想了一下，我把责任归咎于上月月经干净后的第三天，老公坚持说是安全期不用戴安全套，我就依了他，没想到，这仅仅的一次侥幸心理，还是遭到了惩罚。

　　到医院做了检查，确认怀孕无疑。这一次我们犯了难了，我还是不愿意要这个孩子。医生语重心长地对我说，现在有了不要，等以后想要了却怀不上了，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。婆婆坚持不再让我打掉孩子，怕我多次流产会把身体搞坏，怕我父母以后知道后会怪罪他们，更怕以后我不能再怀孕，那他们的独苗儿子就无后了。老公这次左右矛盾，既觉得自己妈妈的话说的有理，又觉得现实生活状况压力还是很大，要孩子还不是时候。那时恰逢我在公司晋升部门经理，为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，我还是和婆婆做了一次深谈，让她同意我去做掉孩子。我向她保证一定好好保护好身体，以后小心行事。这一回由于天数比较少，医生给我开了药。吃了两天半的药后，一个小小的花生米大小的孕囊就从我身体里掉了出来，我松了一口气，可以无忧地做我的部门经理了。

　　经过两次流产，我开始对夫妻生活产生了厌倦。男人在满足了自己的欲望之时，有可能给女人带来想象不到的痛苦。而承担痛苦的，永远只是女人一个人。以后的日子，我们更加小心了，在不戴安全套的情况下，我坚决不让老公亲近。让我不安的是，我的两次流产，都没有告诉远在两千里之外的妈妈。我不敢告诉她，怕她担心。如果告诉她，她也不会同意我连续做掉孩子。当时我不会想到，有朝一日，我终会为我的先斩后奏和一意孤行付出代价。

　　前年，家里人开始催促我们要个孩子。两年的时间里，我们的事业仍然没有多大成就，每月的收入除了支付房屋按揭和日常生活外所剩无几，有时甚至是入不敷出。但考虑到年龄已经不小了，好歹房子已经买到了，我和老公权衡再三后，还是决定遵从家里的意见，计划要一个孩子，我们相信，一切总有好起来的那一天。

　　直到真正想要孩子的那一刻，我才悟出想生孩子要趁早的道理。一是年龄大了不如适龄时身体情况好，二是既然孩子迟早都要生的，为什么不在正好的时候把他生下来呢？如果把第一个孩子生下来，这时他都已经三岁了，今天也就不会再重新考虑生孩子这个问题了。我心里开始暗自后悔，但并没有对老公说。

　　接下来，开始试孕。以前我总认为，怀孕实在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。不然，我怎么会一次次地疏忽大意就轻松怀上了呢？但是，真正试孕时，我才发现，事实上并非如此。

　　第一个月，失败。

　　第二个月，失败。

　　第三个月，还是失败。

　　我开始慌了。不仅是因为没有成功怀孕，而是我发现自己身体上出了许多问题。我的经期总是提前一个礼拜，而且失眠多梦，神经疼痛，脸上不停地起小痘痘。我内心非常不安，准备去医院进行一次全面检查。

　　不检查不知道，一检查吓一跳。我身上竟然出现了许多病症：内分泌失调，卵泡发育不好，还有流产后引起的子宫炎症。医生告诉我，这样的身体状况肯定是不容易受孕的，即使受孕了也极易引起流产，早产或是胚胎停止发育等，建议我先治病再怀孕。

　　这样的结果，对我不啻于晴天霹雳。那个善良的基督教徒的话，那个医生的话，婆婆的话，都一一回响在了我的耳边。他们的担忧竟真的应验了，真的是一语成谶。有的时候不要，想要的时候没有了，这样的情况真的出现在我身上了。我痛苦万分。悔恨每天都撕扯着我的心，我终日以泪流面，郁闷至极。我不敢回想往事，一回想就痛苦的想要从楼上跳下去，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。老公这个时候什么责怪的话都没有说，只是一再安慰我要坚强，孩子不是生命的唯一，没有孩子我们就两个人过，实在想要可以领养一个。听到这话我更加难受了，我知道这仅仅是安慰我的话，一个男人真的能够可以不要自己的亲骨肉，而去接受一个非亲非故的孩子吗？难道放弃了曾经的亲骨肉，我以后真的要领养别人的孩子吗？

　　就在我们快要绝望之时，第四个月，我竟然发现自己怀孕了。对于这样一个地下天上的结果，我高兴的快要发狂。我辞了工作，专心在家养胎。我真正体会到了怀孕的不易和想要做母亲的艰辛，更有了前所未有的对孩子的渴望和喜爱。我买了漂亮的宝宝图片贴在家里，每天都让自己在一种轻松愉快的气氛中度过。我以为，我终于可以解开负担，甩开负疚，终于盼到渴望了许久的孩子了。我发誓，以后一定要好好对待这个宝宝，把对以前那两个孩子的爱加倍补偿到他的身上。我要做世上最好的母亲，我要让他成为这世人最幸福的孩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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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怀孕四十多天时，我去医院做了检查，一切正常。对着那份检查报告，我幸福满怀。只等着日子一天天过去，我的孩子平安降临到这个世上。

　　然而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。怀孕快三个月时的一天中午，我下身竟然流出了一股鲜血，顿时让我慌乱不已。我在网上看到过类似的问题，多数说是先兆性流产，需要保胎。我恐惧万分，不好的预感也一阵阵袭来，便胡思乱想起来，越想越怕，忍不住哭了。老公安慰我，并打车带我到医院咨询医生。到医院后，照例要做B超检查。然而检查的医生当即就告诉了我一个天大的坏消息：你这个孩子已经不好了，赶紧处理掉吧。我如五雷轰顶，连声追问她到底怎么回事，她却拒绝再回答，只是让我自己看报告。拿到报告后，我看到图上我的子宫里只是一个空空的孕囊，就像一个空的花生壳，里面并没有胚芽。下面文字注解：空孕囊。她只告诉我，如果是一个正常的胚胎，怀孕三个月时都已经成人形了，都已经有六厘米左右长了。

　　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拿着那份报告走出检查室的。到了医生那里，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，眼泪不停地往下流。医生看了报告后只是在病例上写上了“空胚囊，建议行清宫术”一句话，都没有多看我一眼，就让我到另一个门诊去了。老公紧咬着嘴唇，看天又看地，不停地深吸气。我知道，他的心理也到了承受的极限了。

　　我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。所有的亲戚朋友不得不接受这一个残酷的现实。我在怀孕三个月的时候，还是去做了流产手术。只是这一次不是我自愿的，而是迫不得及，是割我的肉，剜我的心。这一次的经历，足以让我刻骨难过，铭记一辈子。

　　这次的手术是在市内最好的一家妇幼保健医院做的，但医生的态度却非常糟糕。那个消毒医生冷若冰箱，我快被悲痛击垮，行动木然迟缓，脱衣服的动作就慢了些。她冲我大声吼叫，让我快点。当时我伤心的都要晕倒，我一边哭一边脱衣服，随后躺在了消毒台上。她动作粗鲁地弄着那些消毒器械，眼中一直流露出厌恶的神情。弄好后，她没好气地让我下来。我不明白，是什么让她如此无情，难道是她看不惯这些做流产的年轻人们故意这样做，还是职业特点已经使她到了麻木不仁的境界？

　　手术医生同意如此。她一句话也没有跟我说，一直是沉着脸。上台时我哀声请求她尽量动作轻一点，她却没好气地甩了一句：早知今日，何必当初啊？我不敢说话了。我紧张极了，又怕又伤心。刚闭上眼睛就觉得一阵刺骨的疼痛遍布全身，让我很想起身逃离。我低声叫着医生让她慢点，可她就像一个聋子，自顾自地拿着器械在我体内不停地抽呀刮的，那个过程真的太漫长，我疼的就要晕厥。终于，那个枯的孕囊被拿出来了，而我几乎要虚脱。那一刻，我被疼痛折磨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：此生再也不怀孩子了。

　　手术后是我自己捂着肚子走出去的，那个医生要接着给外面排队的女孩做手术。老公在外面等了许久，看到我面无血色地走出来，他的眼泪哗哗流下。看到他哭，我悲伤的几乎要死去。

　　走到医生诊室，她告诉我，由于胎儿坏在肚中时间太长而取出的时间太晚，我的子宫已经感染了严重的炎症，血液值许多项都不正常，极大地影响了子宫和卵巢机能。本着优生优育的原则，为了我的身体健康考虑，建议我以后不要再怀孕了。她说这些话，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，完全不看我满挂着两行泪，望着她的那双渴盼的眼睛。我多么希望她能再给我一个有希望的建议，哪怕是一句安慰的话。可是没有，她没有给我再多一分钟的时间，就把我请了出去。

　　我不相信。我不认输。医生判了我死刑，我偏要把它改成有期徒刑。我心中还有一线希望，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怀孕，我还可以。只要能怀上一个孩子，我愿意付出一切，哪怕是付出生命。

　　接下来，我开始奔波于各地大大小小的医院，希望能治好我身体上的病，能让我如愿怀上一个孩子。可是，一日复一日，一家医院又一家医院，同样的检查做了无数遍，中药西药吃了无数，冤枉钱花了无数，得到的结果却永远是失望，我的肚子一直都没有消息。我一次次地失望，却一次次地鼓励自己，这月不行，还有下个月。就这样，一个月又一个月过去，我在痛苦的泥潭中度过了两年多，直到今天那个权威的专家对我说的那番话。

　　这次，我信了。我开始相信因果报应。老天这是惩罚我，他在无意中给了我一个孩子，就是要考验我的诚心，而我却没有珍惜那个孩子，硬生生地剥夺了他来到这个世上的权力。既然我不能让他成人，那么，老天爷就让我此生再也做不了母亲，让我在悔恨和痛苦中度过一生。

　　我不敢回忆往事，否则可能就会发疯。痛苦就像无数只虫子，每天都在吞噬着我的心，我已没有一点生活下去的勇气。我每天只是哭，老公劝着没用，也厌烦了，慢慢便不再理会我的哭。我知道，随着我不能再怀孕这个消息的发布，我们的婚姻也不会长久了。虽然孩子不一定是幸福家庭的砝码，但没有孩子，却是一个婚姻解散的正当且冠冕堂皇的理由。老公说，没有孩子我们照样可以过下去，实在不行就去领养一个孩子，我们国家有许多没有人要的孤儿等着有人去疼爱呢。可我觉得他这句话说的太轻太轻，也绝对不会得到他父母的赞同。老公是家中独子，他的父母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，自己的儿子会接受一个非亲非故的外姓孩子进入自己家庭，跟自己姓，叫自己爷爷奶奶。他们只需要一个嫡亲的孙子。

　　我的面前，一片黑暗。几年来我失去了两个孩子，却并没有赚到我想要赚到的钱，并没有得到我想要得到的一切，还彻底丧失了做母亲的资格。几年来我还是一无所有。我设想了许多种离开这个世界的办法。跳楼，跳河，割腕，吃安眠药，却都不是最佳办法。我不愿意给两家人带来痛苦，更不愿意让辛苦抚育我长大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。我已没有生的勇气，寻死却也顾虑重重。而我到底该怎么办？

　　我想对所有未婚和已婚的女孩们说，珍重你们的身体，珍惜你们做母亲的权力。言传不如身教，当你亲身体验到了从拥有到幻灭的过程，就会知道，过来人说的话都是有道理的。不要让类似于我身上的悲剧再重演，一个平凡的女人不要有太多幻想和追求，当你处在我的角度，就会感觉此生最大的幸福就是做一个平凡而伟大的母亲。